【王劲松】错问今夕是何年 4

再让我们看彼此一眼


……

说没有喜欢是假的,但是,就此打住才是理智的选择。

袁岫沉了口气,抬手敲王劲松房间的门。

一进门,袁岫看见他的柜子上挂了一张大海报,【莫高窟第1410供养人画像:河西节度使及夫人供香图】,研究院的文创周边产品。

自她进门王劲松就一言不发去泡茶,她站在画前端详,一如那日在数字展厅。

袁岫注意到画下摆着小香炉,还是她每次闻到的香,就在画像的正下方飘着青烟。她觉得真是,每次来王劲松房间都能感受到不同程度的诡异,这次直接像是引鬼招魂的架势。

他这都什么爱好啊这。

王劲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后,轻声问她,“你看出什么来了?”

?这画她已经看了这么些次了,难道还能看出什么花来?

不知是腹诽被他听见还是怎么,袁岫居然听见他好心情地笑了,“算了,你没看出来什么也好。”免得执念过深反倒伤了命数。

袁岫简直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。

然而不等她多想,王劲松话锋一转,“你那天说桥归桥路归路,其实不然。你其实好奇的是,你镯子上不规则的那一块缺失,为什么在我的吊坠上,而我又格外在意,甚至——”他又走近一步靠近她,“为什么这个雕花,偏偏是宝相花,在我们认识的敦煌,究竟是怎样的巧合。”嗓音含混低沉如暮鼓哀鸣,鹰隼一般的双目逼近直视袁岫,明明威压之感将要扑面而来,却被他的唇角死死抿住,颤抖着隐忍克制。

袁岫只感到钝重的心痛,一如那日在展厅回答他的问题。

“什么感觉?”

“心痛的感觉。王老师也许不能理解,但我从看到它的一刹那,心里就开始钝重的痛。您相信这种感应吗?”

“一千年,就仿佛一瞬间。我相信。”

“袁岫,你好奇的我都可以讲给你。至于日后……你留下来,好不好,袁岫,你留下来……”

袁岫……留下来……

留下来……

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替她答应,留下来吧。

王劲松轻轻握住她的肩,“留下来,我们在一起。”

这句话落在袁岫的耳中仿佛是从历史深处风尘仆仆地赶来,终于,终于,她伸手攥住他的衣摆,两个人额头相抵的一瞬间,汹涌的泪从袁岫眼中夺眶而出。

她,又为什么而哭?她自己都不明白。

袁岫被王劲松抱在怀里,有一种很累很累之后终于升腾的感觉。

是她吗?

好像是另一个她。

王劲松身上香的味道好像变淡了。

 

王劲松好像一夕之间闲下来了,他说上次袁岫答应了跟他一起去白塔寺看长明灯。袁岫眼睛瞪地老大,她上次哪就答应了?更别说他答应跟她讲的,那个檀木镯子和吊坠的渊源,他都还没开始说呢。

算了,袁岫想着反正他们已经在一起了,也不着急这一会儿。

白塔寺在节度使府衙遗址后的山上,二人去的时候恰巧下过雨,是个阴天。

“王老师,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?”

王劲松的回答很自然,说的内容却把袁岫吓一跳,“我一直在等你,等了你很久。”

袁岫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人还会说这种话,就跟他开玩笑,“好啊,那你等了我几百年呢?”

“一千多年。”他一脸认真地说出这么一句,鲜明的反差可把袁岫笑得不行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干脆说我是个妖怪好啦,不过要是妖怪的话怎么敢来白塔寺里嘛。”

王劲松没有再说话,他们登上白塔,慢慢找寻那盏传说中千年未灭的长明灯。一踏入塔中,两个人都不自觉地保持安静,连脚步声都尽量放轻。周围只能听见塔铃被风吹响的细碎声音,风从四面多扇窗洞中穿梭贯通。

近些年来这座白塔上也陆续有临近的人来点长明灯,寺中收一些香纸钱维持生计。原本以为那盏节度使夫人的灯会在中心或者比较显眼的地方,谁知并不是,二人寻了半天才在南侧的角落里找到刻有“河西节度使夫人”等字迹的牌位,牌位上的灯油一看便是时常添满的,灯火在风吹过时簇簇跳动。

王劲松问牌位朝南而立,从正对的这个窗户看出去,能看到什么。

高塔俯瞰远眺之景能够看得很远,袁岫说,南望是无尽的沙丘。

王劲松说,也许是河西节度使的墓冢。

袁岫问明明没有任何记载,何出此言。

“我这不是自己猜的么。”他淡淡地笑了,言语温柔,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
袁岫看着那边,没有坟茔碑墓,只有雁转回风所望皆空。

 

袁岫和王劲松又先后亲手添了少许香油以表心意。看着牌位上的字迹,袁岫心里有种很悲怆的不舒服,她告诉王劲松自己去窗边转转,一会儿再回来找他。

等她绕出去看到一位僧人在和王劲松说话,显然二人已经聊了许久。她静悄悄走到他们旁边,在被王劲松发现之前她只听到僧人说了一句“人死如灯灭,然执念伤心,邪术伤人,皆是自伤之举,万望施主切自斟酌”,语似劝诫。

袁岫迎着王劲松无奈的目光笑了笑,“你在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?要乖乖听话停手哦。”

僧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轻声一叹,敛目离去。

王劲松握紧她的手,两个人一步步拾级而下,“好,我答应你,不做什么坏事。”

阴天的风有些冷,送入袁岫鼻息间,她感觉王劲松身上的香味似乎是又变淡了些。

她明明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。

只在他这里闻到过。

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。

 

晚上王劲松突然说带她去沙丘宿营,他说快杀青了没有之前那么忙,想跟她去放松一下。

把帐篷拿到偏一些清净处,王劲松让袁岫坐在一旁不让她动手,自己在空地上扎帐篷,跟她闲聊天。

“我之前总闻到你身上有种香味,这两天怎么很少闻到了?”

王劲松的动作乍然止住,身形僵硬,手沉重的垂在身侧,抑制着颤意攥起拳。

袁岫看不到暗处的这些,只是没听见他说话,“怎么了?那是什么香啊?”

“哦,”他回过神,“只是以前遇到的一个道士送的,我也说不上是什么,只觉得挺好闻。”

“还有这样的道士,居然送你香吗?”袁岫觉得有趣,“说起来我买这个镯子,摊位上也是一个道士,他非说这个特别适合我,宁愿送给我也要我带走。我看这块檀木做工古拙,只是这片雕花显得太精细了,也挺有意趣,后来就花钱买了。”

王劲松在阴影里的面容看不清表情,过了会儿淡淡地嗯了一下。

帐篷搭好了,他铺下毡垫,把袁岫扶过来坐下,也不说话,只是动作很轻,仿佛在移动一件文物,让袁岫有些哭笑不得。

他揽过袁岫靠在自己怀里,两个人不自觉地同时抬头,“你看,星星。”

和千余年前相似又不尽相同的夜。时间能不能过得慢一些,王劲松甚至想永远定格在这一刻,她就在自己身边,隔着衣料是他臆想出的体温。

吹上沙丘的风很凉很凉,凉得让他不得不清醒一些,他眯上眼,“袁岫——”

“王老师——”

两个人同时开口,王劲松挑眉让她先说。

袁岫笑得有些羞涩,“我给你唱首曲子吧。是我以前在敦煌学会的。”

他脸上轻快的神色顷刻被击溃毁弃,只是眨眼间,袁岫还以为她看错了。

他弯起嘴角,“唱吧,我愿意听。”

我愿意听,你给我唱的曲子,每一首,每一遍。

袁岫清了清嗓子。

“枕前发尽千般愿,要休且待青山烂。

“水面上秤锤浮,直待黄河彻底枯。

“白日参辰现,北斗回南面。

“休即未能休,且待三更见日头……”

王劲松闭上眼忍住泪意,这个曲调他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了?

回来的人,暂留终会散去。

 

袁岫唱完一遍,看到他眼中似有水光,他却又笑了,柔情如苦艾,晚风停驻在他泛灰的鬓角。

袁岫忽然很怕这一幕不能再见,莫名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,这个想法很突兀的炸开在她脑中,把她吓了一跳。

为什么会见不到他,她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!

“王劲松,你以后会一直在我身边吗?你会突然离开吗?”她不自觉地问出来了。

她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吗?王劲松有一种逃不过宿命的荒凉之感。

“你呢,会离开吗?”他强忍痛心反问袁岫。

离开?她吗?“我不会的,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不知怎么,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艰涩。

不,你会离开的。王劲松与她十指相握,“好,我们一直在一起。”

他说想请她再唱一次刚才的曲子,袁岫很雀跃地眨眨眼睛,她再次开嗓,这次王劲松在旁边轻声附和。直到唱完她才惊喜地问他怎么也会唱,王劲松说,我曾经听过很多遍,就会了。

然后她接着唱了许多遍,每一遍他都跟着她低声唱和。他想,和她在沙丘上唱一夜的曲子也是好的。

袁岫不懂他望向她时眼中的哀怜悲戚之意,难道是这首曲子牵扯到他的伤心处?

她起身时王劲松却没有放开她,袁岫拍拍他的肩,“我去帐篷里拿水,你渴了吧。”

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。

袁岫笑道,“我又不走,你还怕我这会儿跑啦?”

王劲松鼻头微酸,抬了抬下巴,“去吧。”

他怎么笑得那么苦。

 

旁边营地里传来滑沙的声音,欢呼声尖叫声音乐声衬得这头愈发寂寥。

王劲松转头看袁岫拿着两瓶水走过来,嘴巴赌气地撅起,他心骤然一沉,电光火石间撕扯的痛感让他的胸腔几乎承受不住。

“怎么了……”

不,别是…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地发抖。

“唉,”袁岫有些哭笑不得,“刚没打灯,摸黑拿水的时候不知道哪有块石头磕着,镯子断了。平时怎么没注意雕花这一块儿这么细,稍微一碰就折了,按说檀木的也不应该啊,邪了门了……”

王劲松满脑子都是她那一句“镯子断了”。

檀木的确是本不该断,这是天意在提醒他时间到了。

袁岫坐下倚在他身旁,“哎?你还没跟我讲你和这个镯子和吊坠的因缘际会呢。快说快说!”她双手抱膝,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模样。

“好。”王劲松把吊坠取下来扣合在断裂的手镯上,“那,我从一千多年前讲起。”

袁岫感觉空气变得稀薄,他的声音明明在耳边,却仿佛穿梭千年而来。

“那副供养人画像,上面的河西节度使夫妇,你有没有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……”

王劲松让她坐在自己怀里,手心贴合在她的手背上,原本就没有体温的触感变得更加冰冷而空洞。

“……然后我就去向你父亲提亲,春天的时候我骑马来迎亲,你在马车里没有看到遍地的野花有多漂亮……”

他的嗓子发哽,好像在试图阻碍他讲完这个故事。袁岫乖乖靠在他胸前,闪烁如星的双眼看着他的脸,看不够的贪恋无声预示着永久的诀别。

“……每次半夜我回房,都有你留下的灯盏,你瞌睡的时候像只小猫,我抱你回到榻上你睡不踏实,还挠人……”

随着他讲述的辞句,她眼前似乎浮现了一副幅场景,之前梦中的面容变得清晰,不再是画上的样子,那二人转头回望竟是王劲松和她的脸。

“……你刚开始非要我也一起拜菩萨拜佛,你说战场上刀剑无眼,多一个人护佑总是好的……”

月光照在她脸上,颜色越来越淡,越来越薄,伏在他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,他不住收紧臂膀,作用却微乎其微。

“……我以为带着手镯回来送给你会喜欢,那是我第一次送你东西,可等我回来却……你那么勇敢,我心要痛死了——你殉城是为了黎民,而我私心想你生后只与我有关。青史不留名又怎样呢,我只守着你罢了。”

袁岫看到白塔寺中,她和王劲松去看过的那盏长明灯,熄了。

“那个道士给镯子雕了花,为我燃了香。”

他低声呢喃,看着她在他怀里逐渐变得透明,最终,散尽行迹,满目虚无。

他拢手想去再握住什么,最后,只抓到冰凉的风,从指缝中掠过。

“在犀角焚烧的日子里,我想再看你一眼。”

他的身边,空空如也,眼里,还残留着她最后梦一般的虚影。

是执念又怎么样呢,庄周梦蝶南柯一梦,哪个不是事在人为。

月下泪眼,如生之门,望死之门。

现在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,他嘴唇抿了抿,真苦。


人是假的,心痛是真的。


燃香偷来与她的这几个月,他要用余生的孤寂来偿还。


null

【正文完】

欢迎解锁甜甜的彩蛋~


下一篇是前传


喜欢小红心和小蓝手 但是更喜欢大家的评论

评论区唠嗑摩多摩多!!!



评论(15)
热度(44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梨蕊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