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王劲松】错问今夕是何年 前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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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犀不敢烧,燃之有异香,沾衣袋 ,人能与鬼通。

忘川之畔,与君常相憩。烂泥之中,与君发相缠。

存心无可表,唯有魂一缕。燃起灵犀一炉,枯骨生出曼陀罗。”



袁岫死在祚德一十九年秋。

史书上不会有记载。

河西节度使夫人袁氏,卒于祚德一十九年秋。

史书上也没有记载。

当时地方藩镇局势混乱,朔方军攻河西不下,扬言要火烧四郡。兵马牧民一人一骑,无不指望着戈壁上的草和仓里的粮熬到来年春天。何况秋季里天干物燥,点起一星火,燃起来就是一片海。千里焦枯人马俱亡,又何来的城池县郡。

这个道理袁岫明白,她知道王劲松也明白。但是眼下他去巡防边营,等到他得到消息回来时,河西四郡恐已燃为焦土。

袁岫是节度使夫人不假,但她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出身,只不过是一户牧庄族长的女儿。好几年前王劲松从长安来到前任河西节度使营下投奔做幕僚,先是从文书吏做起,后来渐渐以言策之长受到前节度使的青睐并被委以重任。巡边随军、计饷征赋、出使和谈,他的位置越来越高,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。

袁岫就是在祚德十年,王劲松到边地巡防的时候认识他的。当时父亲的亲卫阿槐说在牧庄周围逮到一群形迹可疑的人,说这群人有些身手,但是被抓了居然也不反抗,只说要求见他们牧庄的主人。

袁岫跟阿槐说他骗人,有身手的人怎么会束手就擒,他别是被人家骗得看走眼了。

阿槐说是真的,那群人里有个头领样的人,说让他们稍安勿躁,等袁庄主去见见他们。

去看到了人,袁岫才相信阿槐说的是真话。烛火那么暗,她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个人持身端坐在堂下,不卑不亢,不见愠色。

他见到袁岫的父亲,出示了节度使亲授的令牌,说近来边地不太平,他们奉命来乔装打探巡视,搅扰到牧庄还请担待。

他的眼睛那么亮,神色如此坚毅镇定,眼尾的弯弧却那么温柔。他说着官话,却不像别的人一样细声细气文不绉绉,一听就知道是来自娇软细嫩的南方。袁岫听他说话,就感觉他似乎是走过了很多地方,经历无数,而后才有的这般沉静从容。他的声音,从他的胸腔发出,传到她的心底为止。

袁庄主自然是说他客气,又代手下的人道了歉,最后赔礼请他们留下吃顿饭,更是将他奉为座上宾。

袁岫欢喜的不得了,在席上一直留神听他们的对话,主要是听他说些什么,他们平日里的做的事,当下周围藩镇的格局,明年的雨水会不会比今年多一点,前几日风沙大的时候又有几户人家遭了灾……

王劲松何尝感受不到那抹目光?从她跟她父亲一起进屋那一刻到他们宴罢离席上马,那个姑娘情绪的变化连她父亲都不忍侧目。

后来那个袁庄主拐弯抹角地问过他几句,他没有成婚,孤身一人,在节度使府中威信日重。乱世里好汉的前途都是自己挣来的,袁庄主自认为不会看错人。

西北牧庄人家不过是稍有富余,怎么可能比得上真正的高门富户。但是在所有人看来,是袁庄主的女儿嫁给河西节度使最器重的下官,而不是袁岫嫁给王劲松。

但是在王劲松自己看来,他只记得那一室烛火下,姑娘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偷看,还有细听他说话时翘起的嘴角。

 

朔方军又下了战书来,说三日之内不见城门大开,就要直接放火。长吏说已经看到他们的人运来了大批火油,催促她早下决议。

王劲松亲自远去巡边,察看军地防务和储粮能否确保过冬,而临近的朔方军大老远跑到敦煌来就为了占他们几座城池,不惜烧杀数万生民。

长吏第四遍来问她要不要赶快通知人去知会王劲松,让他快些回来主持大局。

袁岫还是摇头。朔方军紧盯着他们的动向,一旦他们派人出去奔向边营,那些人就知道河西节度使现在根本不在城中,他们即刻就能打进来。到时候只靠袁岫和驻留的兵卒,根本无力保护这几座城。

先暂且以静制动,把王劲松不在的消息死死瞒住,她再另思其他办法。

袁岫踱步到佛龛前,又上了柱香,叩了三次头。

愿王劲松巡边一切顺遂。

愿他早日回来,行踪不被发现。

愿此次劫难平安度过,万民皆安。

袁岫一直信奉这些,刚开始嫁给王劲松的时候他还不太理解,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,自己敬鬼神而远之,从来不信这些。

袁岫问那他信什么。他说他信圣王之道,信英雄尽归大内中,信他自己。

她说没关系,我信佛,那就多一个人护佑你。

那时候老节度使缠绵病榻生死垂危,上书为王劲松请封河西观察使留后以暂主大局。这番更引起老节度使麾下另几人的眼红,他们派人企图谋杀使臣、截断送去长安的上书,意欲兵变夺权。王劲松提前料到这些,早有布局,但仍不防有人狗急跳墙杀红了眼,对王劲松佯意败降却趁机起势,虽害他不成却在他身上留下刀伤。

袁岫每给他换药包扎时都眦目欲裂,他以前身上前胸后背的不是没受过伤,但从没有像这次,这样近的一刀深刺在肩下,足足昏了几日才脱离险情。

王劲松醒时她已经哭累睡着了趴在榻沿,他身上刚换过的伤药却无比妥帖,他严严实实盖着厚被子,摸到袁岫的手冻得冰凉。

受封文书下达的那日袁岫才肯放他出门见凉风。他在前厅叩谢皇恩,她当时就站在屏风后面替他抱着暖炉。

三月的风还有些寒凉。

他一手托着敕书印册,另一只手牵着她走回后院,说不仅要护住一方平安,还要她从此不再担惊受怕。

边地疲民弱马,环境恶劣,并不富庶。从观察使留后到河西观察副使,再到河西节度使,他的担子越来越重,越来越难,他待在府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。北境骚扰,东邻挑衅,就连河东两地举兵互讦、荒原雪水丰沛旱寡等等也无不让他忧心。

何时何地,才是太平。

她不知道怎样帮他,她只能叩香祷拜得更勤。

 

袁岫命人趁夜转移民众,避开东北侧的朔方军径直南下。

趁着月色,迁出的兵民车马里没有一星火光。

大后天天一亮,就是三日之期。

最后她只留部分兵马驻守城楼,只有她能模仿王劲松的布局,模仿他的字迹,戳上他的印信一封封痛斥朔方军的豺狼行径,把他们尽可能拖住,拖到三日后甚至更久,直到他们再也追不到离开的行迹。

她回到府中,给王劲松留了封信。而后登上白塔寺,望着城下虎视眈眈的朔方军。

袁岫想起从前王劲松还不那么忙的时候,总爱听她唱敦煌曲子词,“枕前发尽千般愿,要休且待青山烂……”王劲松不善说的那些海誓山盟,听到她吟哦婉转唱出来,想这一生能相伴到头也足够了。

只是不曾预料,袁岫最后唱的这一出,不是菩萨蛮,却是空城计。

 

袁岫看着城中绵延的火海废墟。她感到可惜,不仅因为烧掉的都是他们与生民的心血,还有很多她与王劲松主持修缮的营建。敦煌的修行人很多,典阁古迹亦是不少,她喜欢这些,他就陪着她尽可能多做一些供养布施,不为出家人感怀他们,只为求得她心里的一份得偿所愿。

她想他平安,她因为他,也想这一方生民平安。

王劲松他都知道。

每次离府前,袁岫都要和他一起再拜佛祖。条案旁檀香萦身,袁岫扭头看他,觉得他白头发比当初多了不少。

这一次临走前袁岫问他,你信佛吗?

他说,我信你。

 

朔方军首领看到袁岫,是在白塔寺下的古树旁。袁岫朝他们笑了一下,而后纵身跳下井中。

袁岫曾听王劲松讲过火攻。她提前在城下的必经之路上倾油,每一个进城点火的朔方军卒都不可能活着走出敦煌城。

城中这一局,没有人能赢。

 

王劲松看着他们从井下把袁岫带上来,没有说话,没有动作。

他在袁岫常待的小佛堂前跪坐了一宿又一宿,手里还握着一个镯子。巡边遇到的那个老太太看到他,就说眼看他有缘,要把自己打的这个镯子送给他。

“夫人跟大人肯定特别恩爱吧,大人回去把老身这个镯子送给夫人,保准喜欢。”

这句话的好意头谁听了不笑呢,王劲松要给老人银子,人家却怎么都不收,只说他们命里该有这个东西,她甘愿送给他们,什么都不要。

王劲松当时就觉得,袁岫肯定是喜欢这个檀木镯子的。

 

他在佛龛下找到那封信,她说明知边地苦,何能久自全,让他不要难过,说祝祷他功成名就,得无上功,人寿年年,喜事重重,唯独不说她自己。

王劲松锁住了府中的消息,从此再没有人知道节度使夫人已经离世。迁走的人们回城休整,都说夫人救了他们一命。

他说是的,佛救了他们的命。

王劲松又回到了从前没有娶妻的日子,不会照顾自己,忙起来不知道休息,越来越瘦,白发越来越多,仿佛这么折腾消磨自己就会有人来说他一顿,最后他赔着不是接过她煮好的一碗热面片,在她色厉内荏地赌气时笑着哄她,

最后换来她徐徐展颜他才吃得安心。

可他喜欢吃的,再也没有了。

他在白塔寺上点了一盏长明灯,朝南望着沙丘,那里有他最后为自己挑选的容身之所。

 

敦煌依旧是那个敦煌,甚至在王劲松治下变得更绚丽。无数僧侣方士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此,却不知节度使为营建的投入是循谁的意志。他无度地透支心力,没有人劝得动,直到那天有个道士看到他,说有法子让他看见想看的人。

代价是生而无名,死而无茔。

王劲松问他怎么猜到的,道士答说你看似走出来了,实则执念已然入骨,化境之中,除却生死又有什么谈得上是大事。

他当然是答应了,试一下,万一可以呢。

道士看到案上那只镯子,说就把它一分为二作为信物,女子多爱雕花纹饰,问他雕什么。

他说她最喜欢宝相花。

 

犀角香的功效,他曾在别的书上看到过。如今真的点燃时,他的心情反而平复下来,握着那只镯子,另一半雕花穿作坠子垂在他胸口。

他闭眼盘腿而坐,他就要去见她了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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